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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荀】万岁吉利(十二)

  【第十一帖•头风】

  

  雪夜。

  

  下了半个月的大雪突然停了,月亮悄悄地拨云而出,地面上开始刮起了风。

  

  许都紧闭的城门次第打开,曹操摔着亲信部队急鞭快马穿门而奔,铁蹄溅雪所经之处皆泥泞浑浊坑坑洼洼。奔至宫门口前的长长御道,马蹄落在青石砖上发出沉闷的震荡声,街边屋舍跟着颤动。或许是皇城里的百姓嗅觉格外敏感,又或是见怪不怪而漠视,门户中竟未亮起一盏灯。

  

  此刻,整座许都灯火如昼的地方恰恰是从幽深的皇宫渐渐蔓延。

  

  曹丕猛地从被子里钻出来,胡乱披了件厚实的夹衣便揭开窗屉朝外望去,除了月光照拂的石阶清晰可见,别的都像是浸润于深潭中不可窥见。他一向睡得沉,今夜不知怎么的梦到了金戈铁马之象,耳边嗡嗡地尽是铁器撞击的铿锵声,于是一下子睁了眼再也不能入眠。既然醒了,不如信步于院中赏赏月夜中的积雪之景吧。他才刚悄悄挪出房门,守夜的侍女跟着醒了惊诧地追上来悄声问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曹丕头也不回地摆手让她退下,“别少到阿娘和弟弟,我只是随便走走,不用伺候。”

  

  一路朝前院走去,与后院的静谧祥和不同,前院的长廊外到处圈着篝火,府卫们一个个屏息敛容持戟握刀候立在侧。

  

  郭嘉在篝火边摆了上张软榻一副棋盘,一边取暖边把弄着一颗墨玉棋子,自得其乐地下着左右手棋,棋势似入收官,想是已经这么呆着有不少时辰了。曹丕正要上去打声招呼,不料府门]外传来数十骑马蹄声。

  

  郭嘉掷掉棋子,穿好鞋起身掸了弹衣摆,笑吟吟地迎向风尘仆仆赶到的荀攸贾诩,“你们总算来了。”见到他们虽然戴着毡帽披着大氅,但骑马奔波依旧受寒风折磨,鼻子脸颊皆冻得红红的,赶紧一左一 右拉至榻边,“先坐下暖暖身吧。”

  

  贾诩搓了搓手哈着气笑道:“现在只想喝口热酒。”

  

  郭嘉亦笑道:“留到天亮后再喝吧。”

  

  荀攸问:“现在几更了?”

  

  郭嘉道:“五更了。”

  

  荀攸朝着皇宫的方向望去,“那也快了。”

  

  曹丕静静躲在廊柱后听得糊里糊涂的,怎么他们尽是打些摸不着数的哑谜,犹豫着是悄悄回去接着睡呢还是过去跟他们招呼招呼,又怕事情非同小可不是他能参与的反倒惹父亲生气。不过听荀攸的口气,似乎天亮后这事就解决了,想必对父亲来说不算什么难题,毕竟这许都由荀彧执掌控制着,从未出过什么大乱子。正当他思来想去间,又是一阵车马停顿之声,却显得井然有序多了。

  

  这一回,是兵甲未卸身上似乎还沾着血腥气的曹操回来了,身后跟的是朝冠整齐的尚书令荀彧以及许都令满宠等人,所有人面容皆罕见的冷峻。

  

  荀攸郭嘉贾诩纷纷肃立,曹操朝他们略微致意,“来书房。”

  

  曹丕见窥探不能,悄悄地回房胡思乱想,更无睡意了,就这么坐到了天际泛白。

  

  院子里聚集了不少麻雀,挤在枝头上叽叽喳喳叫得厉害,其中大半原因是曹丕的母亲卞姬喜欢布施,看见鸟啊雀啊饿死在严冬里于心不忍,时常撒些米糠谷物喂着。曹丕偶尔也会帮着喂喂,但今天只觉得听着心烦,于是跑去郭嘉的院子里说说话,结果发现不仅郭嘉昨夜没有回屋休息,荀攸贾诩也不在房内。

  

  这么说,他们在书房里商议了一晚上?

  

  曹丕看看天色尚未亮透,悄悄摸到曹操书房外,见附近的落地烛台里的灯油干涸尽剩一片芯灰残渣。吱嘎一一荀攸揭起 了窗屉,哎呀笑道:“子桓起得早啊。”曹丕向里头左右张望,问道:“父亲和令君呢?”

  

  荀攸道:“早出门上朝去了。”说完又觉得那里不对,“你怎么知道将军回来了?”

  

  结果曹丕没回答荀攸的话,而是跑进书房里头嘻嘻哈哈地闹趴在书案上打盹的郭嘉,“父亲和令君都忙去了,你们还待在书房里偷偷摸摸地做什么事?”

  

  郭嘉睁着惺忪的眼睛打量着曹丕这种老虎不在我为王的胆子,边伸懒腰边笑骂道:“公达骗你的,将军在隔壁房里休息呢。”

  

  “祭酒休想唬我。”曹丕环着郭嘉的脖子哼哼道,“昨晚上出了那么大事,父亲怎么可能睡得住。”

  

  荀攸靠在门上睇着眼问:“你怎么知道出了大事?”

  

  曹丕得意道:“我晚上醒来看见前院烧着篝火侍卫都举着兵器严阵以待的样子,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我数了数,怎么董军师没跟着回来?还有贾军师呢,他明明回来了怎么不在书房?”

  

  荀攸啧声道:“你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我们都回来了谁看着官渡啊?至于文和,皮糙肉厚不怕地冷在院子里踏雪散步,都老半天了也该回来了吧。”说着,他眼睛飘向院子,心里忖量,不知道那事文和有几分把握。

  

  曹丕一听让董昭暂时坐镇官渡,可知此人在父亲心里地位不轻,故意问:“祭酒病好了又可以随军了,那董大人岂不是要不自在了?”

  

  郭嘉掐掐曹丕脸颊,笑道:“将军自有妥当安排,怎么可能放着能用的人不用。”

  

  这时,贾诩远远地出现了。荀攸赶紧迎过去截住,迅速地拉到角落悄声问他道:“怎么样,找到合适施法的地眼了吗?”

  

  “将军这书室竹林中引的是活水成溪,造化天然,其中有一处深潭通地脉,绝佳的灵眼。”贾诩摸着胡子笑道,“现在只差文若的指尖血了。你赶紧想想办法吧。”

  

  荀攸嘴角一抽,“那我要直接找文若过来干这事,如何?”

  

  贾诩恨不得一脚踹开荀攸,“那回头你自己向文若解释,跟他说上辈子是瑶池一株草,命里有一劫被顽猴折了仙脉,武曲仙君陪他下凡修行,看他信不信。我们不过是偷偷查查董昭的来历……”

  

  “等等,”荀攸忽然担心了,“你这不会违反什么天庭禁律吧?生死薄上没写董昭来历么?”

  

  “就没董昭这个人。”贾诩说完一愣,知道自己失言,也不亡羊补牢了,“咳,这是一桩奇事。难道他也在被毁的那页名单上?”

  

  荀彧笑讽道:“我看冥司大人这篓子瞒不了喽。”

  

  贾诩笑得很淡,“呵呵,死也要死个明白。”

  

  鬼王说死,世间奇谈。

  

  曹操和荀彧是一同上的朝,结果下朝后曹操被人抬回府了。曹丕吓得拽住荀彧的袖子问:“父亲这是怎么了?”

  

  荀彧牵着曹丕发冷汗的手,边走边安抚道:“回府的途中犯了头风,司空的老毛病了,不是很严重。”

  

  一路上曹操是咬着牙硬撑,现在回到家顿时泄了气,开始耍疯砸东西打人了。荀彧赶紧吩咐人把曹操先绑了拖到书房隔壁那间寑居处,底下的仆人本来还胆怯不敢冒犯主人,听荀彧发令了立马就动手绑了。荀攸郭嘉贾诩是紧跟在荀彧曹丕后面,一同来到安置曹操的床榻边。

  

  一个小僮慌慌张张地端来了药丸,荀彧扫了他一眼,看得出这是被别的仆僮推出来挨打的,因为曹操那臭脾气给他侍药可不是一件好差事。荀彧拦下了这小僮,很是亲和地说道:“你先下去吧,我来喂。”

  

  荀攸站荀彧身后观察了片刻,摁住他的肩膀试图阻止道:“司空现在身不由己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来,不如让他自我冷静一下再喂。”

  

  曹操在被褥不过是呲牙咧嘴地左右翻滚,口内还乱嚷乱叫,因被绑着不得自由,纵是如此撒泼程度已然十分可怖了。

  

  荀彧看着曹操浑身火炭一般疼得不省人事,心里更如刀绞,百般不忍道:“这么痛着不是个办法,若因此损了神智岂不是……”话未完,已经取了两粒药丸出来,一手抚着曹操额头一手捏着药丸,仅二人可闻的语声唤道:“孟德,我们先服药吧……”曹操听到声音似是安静了,痴痴地盯着荀彧,也不张嘴也不闹。荀彧见有转机,把药送入曹操的嘴中,还未来得及撤手却被曹操张口咬住了,一股钻心的痛击破胸口。

  

  荀攸扑上去就是掰曹操的嘴,骂道:“该死,你也不看看咬的是谁!”而本来在一旁插不上手的曹丕突然跟着扑上去了,扯着荀攸的后襟喊道:“你打我父亲作做什么!快放开!”这么一闹腾,曹操咬得更紧了,荀彧的手指渗着血迅速地延着曹操下巴滴到了被褥上。

  

  郭嘉见僵持成这样不是个办法,看见架子上摆着水盆,一探发现是热的赶紧端出去往里放雪把整盆弄得冷凉后再端至曹操榻边,对着脸径直倾倒下去。

  

  霎时间,所有人都看傻了。

  

  除了在一边站着的贾诩,他始终保持着一脸漠然,仿佛与他们很近,其实离他们很远。

  

  曹操被这么一泼,竟松了口瞪着眼发愣。

  

  好在荀攸最先反应过来,拉开荀彧瞧看伤势。荀攸小心翼翼地托着荀彧血淋淋的手,纠心地问:“疼不疼。我帮你上药吧。”荀彧现在浑然不觉手指上的疼,只管望着曹操,隔了好一会才轻声道:“被子湿了,别让他着凉了。”

  

  贾诩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朝荀攸使劲递眼色,这是送上门来的指尖血啊,还不赶紧擦了留作大用。荀攸尽管腹诽贾诩简直没心没肺,却还是照作了。冥司么,本来就瞧多了世间百态,哪里有什么新鲜劲值得一颗心地扑出去受伤,殊不知痴心人终被痴心误。

  

  郭嘉叹息,转身出门唤人进来收拾。又怕曹丕和荀攸再生口角,把曹丕拖了出去舒散舒散心情。

  

  贾诩离开前拍拍荀攸的肩,低声道:“我在竹林石案那地方等你,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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