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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荀】万岁吉利(四十二)

  【第四十一帖•恶日】

  

  五月五,暑气渐盛,许都朝廷的官员纷纷换上了透气凉爽的纱罗袍,皂色襌衣下透露出朱磦色的菖蒲纹衵衣,衬得人既精神又鲜亮。荀彧趋步入殿,曳地的袍裾下是一双赤足,踩在地板上有一种悦耳的韵律声。清晨的光线斜斜地漫射在他身上,隐隐绰绰地能看到纱罗袍包裹下的曼妙身姿。

  

  刘协难得穿戴整齐召见臣子,面对多月不见的尚书令,他在御帘后的心情是起起伏伏不知如何平静。对于一个三十而立又毫无实权的皇帝来说,他存在的意义只是每天沉默地供人瞻仰。

  

  荀彧一如从前,除了眼角增添了几分岁月的痕迹,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原本侍讲宫中的是荀悦、孔融以以及荀彧,但孔融因罪被诛,荀悦又在其后几年逝去,荀彧又忙于尚书台事务,天子的课业便这么耽搁下了。

  

  今日入宫,荀彧发现刘协的书案上搁着的还是荀悦留下的《汉纪》,只是很久很久没有翻动,卷皮上都积了一层灰。看着熟悉的端秀字迹,荀彧仿佛能感受出荀悦对天子亲政寄予磅礴的热枕与期待,而这恰恰是二人分歧的开始。

  

  “读史还是仲豫先生写的字句简练,又不失文辞之华美。”刘协顺着荀彧翻开简册的动作而感慨,待荀彧翻到《申鉴》时,又似重新看到了荀悦殷切的目光,那种期盼最后被现实一点点粉碎,连灰都散得一干二净,“写得真好,可惜用不了。”

  

  荀彧不再沉默,而是诚恳地回道:“陛下聪叡好学,经学学问已有所成,臣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授陛下的了。”

  

  荀悦一直不满曹操的独断专行,他希望刘协有朝一日能中兴汉室,然而谁都清楚这事从一开始办不到便再也不可能办成了。荀家一门皆君子,又深耕于经学之事,但如同荀悦这般理想高尚性情至纯的人却不多。荀彧面对荀悦,亦曾生出些许惭愧,他并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他比荀悦更善于也更愿意参与政治,不论是光明的一面抑或阴暗的一面。著书立说固然很好,若没有实干家接手,无疑是空有屠龙之技却无用武之处。

  

  刘协缓缓地站立起来,拨开了帘子来到荀彧面前。这一幕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的洛阳,他作为天下最高贵的皇帝却如丧家之犬一般狼狈地辗转各地,就在这段汉室威严扫地的日子中,突然有使者送来了绢帛器具,金银细软,说是愿意匡扶汉室惩奸除恶。

  

  这幕后的大金主是曹操,当然严格来说曹操当时作为金主真的挺穷的,几乎把全身家当都做为诚意端了出来,背后谋划这一切的是荀彧,积极充当说客的是董昭,算是里应外合务必将天子说服。几经斡旋,洛阳与许都双方都觉得这买卖很划算后,年少的天子便被一群人拥着从洛阳搬到了许都,并且这之后再也没有机会踏足洛阳之地了。

  

  刘协心中所想如何呢?硬要说的话他是厌恶这些算计的,从出生以来他一直在各种阴谋之下艰难生存,不过是一个高贵且易于摆布的筹码。曹操是一位怎样的将军于他而言是模糊的,又或者如传闻中那般可怖而蛮横的,但要说到曹操幕后的军师荀彧则不同了,他依稀在父亲的殿内看到过,是一位见之可亲的君子。他想,让一位君子愿意追随之的将军想必是不坏的吧。

  

  刘协眼中似有了光芒,微笑道:“选择令君,细细想来,是再好不过的决定了,还请令君继续入宫侍讲吧。”

  

  荀彧原本应该伏身接旨的,却迟迟未有一丝动作。相反,他略微抬头望着刘协,这张比曹丕稍长几岁的面孔在不知不觉中褪去了少年气,但眼眸深处依然有着与曹丕相似的火焰,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于是荀彧缓缓伏下身,心忖刘协或许会比他想像的更聪明一些。

  

  觐见结束,荀彧退出大殿,因心中有事走着走着发自己好像踩到了谁的裙裾,绢帛的丝滑轻柔的质感无疑召示着此人不凡的地位。

  

  “哎,文若的脚好白呀。”

  

  声音熟得不再熟,语气也是熟到轻浮,令人想发火都发不出来。荀彧立即缩回了脚,不悦地回了一句:“明公道中而坐,挡路了。”

  

  曹操有些可惜地盯着荀彧的下裾,朱磦与雪足,多么相衬的搭配呀,怎么就轻易藏起来了呢?

  

  荀彧见曹操一动不动出神,想到方才的调戏之词,要不在天子殿外侍卫众多,他真的很想一脚踹过去让曹操冷静冷静。

  

  幸而曹操十分了解荀彧的临界点,赶紧拍拍屁股站了起来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荀彧半是事实半是试探道:“陛下念叨了一下洛阳的往事。”

  

  曹操果然不太高兴,“怎么,许都的人没侍奉好么?”

  

  荀彧摇摇头,“陛下说,选择将军是他最不后悔的决定。”

  

  “未必全是这意思,不过我无所谓……”曹操嘿嘿笑了,他么挺有自知之明,小皇帝长大了,将军又老了,有些人便开始生出不切实际的想法来,“文若怎么看?”他问得很自信,世间所有人都可能背叛自己,唯独荀彧是他的生死盟友。

  

  荀彧转身望向宫门,笑容中带了一丝苦涩,“许都总归只是一个权宜之计,现在是,将来也是。”

  

  将来的将来呢?

  

  这是他们二人一开始便谋定下的计划,然而曹操又迫不急待地张嘴想追问一句什么,可话到喉咙口又咽了回去。不说出来什么都不会变,说出来了反而适得其反。那就让时间慢慢沉淀一切吧。

  

  因是恶日,宫中所有殿宇的窗前都悬挂起了菖蒲艾叶,闻之有阵阵清淡的芳草香。菖蒲即使最后干枯了还是会残留余香,是一种极易获得又留香持久的香草。曹操小时候还拿细长的菖蒲叶编过小灯笼玩,甚至还故意抓了小蟾蜍关里面,看看这些毒物是不是真的怕。结果么,反正美好的愿望总是容易被现实打脸。

  

  虽然不能真的吓跑五毒,但是用来驱蚊子效果还是不错的。当初在兖州吃土,荀彧皮肤细嫩,是蚊虫最喜欢叮咬的对象,因此一日三次的焚菖蒲艾草叶熏军帐是必做之事。瞧着荀彧每天都如临大敌的模样,曹操偶尔也会调侃几句,说是长得糙也是有好处,蚊虫不喜。荀彧当即取笑道,不如分开睡一觉试试?

  

  当晚,曹操独自在自己的帐中被蚊子的嗡嗡声吵得失眠了……原来不是蚊子不咬糙汉子,而是有选择的情况下挑了个更好下嘴的。不是他不怕蚊子咬,而是有了荀彧这个香馍馍,他才没有被蚊子骚扰。看来世间不仅仅有人之常情,还有虫之常情。但凡在道上混出点名堂的,哪个都成了精,蚊子也不例外。

  

  又有那么一年,赶上雨水特别充沛的夏天,蚊子格外猖狂。荀彧在午后打盹时忘了合帐子,睡醒后发现胳膊上被咬了好几个红艳艳的包。起初曹操瞧见的时候还觉得颜色新鲜可爱,像极了他们肌肤之亲后留下的隐密痕迹,所以帮荀彧抹药去痒的时候还格外戏弄了一番。但随后几日情况急转直下,荀彧不知怎么的竟发起烧来,人一下子就垮了,不仅面色灰土,即便裹着被子却还止不住打颤,口中絮絮叨叨地说着些胡话。

  

  这明显是急症,要出人命的。荀彧像是对这病不怎么担忧,反而瞅着曹操笑了。

  

  曹操着急道,这是病傻了么,怎么就笑起来了?

  

  荀彧摇摇头,语声羸弱道,将军把衣服穿反了。

  

  曹操低头看了看衣襟,果然内襟露在外头,苦笑道,都这时候了,你还盯着我出丑,快好起来吧,我可都快急疯了。

  

  荀彧直勾勾地注视着曹操,曹操原本是最喜欢被荀彧这么注视着,他享受着这份脉脉若细水般的感情,但如今这般境况只觉得满嘴酸涩。到了离别的时候,一个人才会恋恋不舍地移不开目光。他决不允许荀彧向他道别。

  

  荀彧安慰曹操道,病将好的时候会显得严重些,吃了药我觉得好多了。仿佛方才短暂的失态只是曹操看到的假象。

  

  荀彧又道,我做了个梦。

  

  曹操笑问,梦里有我么?

  

  荀彧亦笑道,有一只猴子。

  

  曹操无语,心忖自己不该跟着烧糊涂的病人认真。

  

  荀彧啻啻磕磕道,那只猴子还会说话……

  

  曹操赶紧拧了条新的巾帕搭在荀彧额头,试图让荀彧降降温。

  

  后来荀彧昏睡过去了,像是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被魇着了。

  

  那是曹操经历的最难熬的酷夏,没有什么比将要失去一个人更令人绝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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